Bravo‧餐桌人生！

在我看過的些許國片電影中，最喜歡的一個場景莫過於餐廳裡，一群人圍繞著桌子吃飯，他們是家人、親戚，也有可能是朋友。不論是侯孝賢的《悲情城市》、張作驥的《黑暗之光》和《美麗時光》，或是前一陣子名過其實的《艋舺》，導演都擅於使用固定不動的長鏡頭，讓演員自由進出於景框之中，來去自如地嚷嚷、叫罵、盛飯、夾菜、吃飯、抬槓。會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並非隔著螢幕，而只是坐在比鄰的客廳裡，看著他們進行著再平常不過的行為。長鏡頭帶出寫實的力量，因為它是一種最貼近日常生活的語言，看似靜止的狀態，實則承載了人物神情和行動的變化，也涵納了光影的錯落和時間的推移。

當駐棧者，不可避免被問到「為什麼想來駐棧？」的問題，原因當然是多重的，但回歸初衷的話，大概是「想來小客棧/都蘭生活一陣子」。不過「生活」實在是個抽象且浪漫的字眼，實際在小客棧過日子之後，我覺得廚房和餐桌，不啻是落實「生活」最為適切的場域。在忙碌的都市生活裡，用餐時間經常被龐大的工作量擠壓得零散和破碎，鮮少能緩慢、用心和專注地對待三餐。幸好小客棧有個寬廣的廚房，足以容納所有的室友，包容我們慢條斯理、嘻嘻哈哈地準備一頓美食。


南來北往的女孩兒們總是賢慧地搶在我前頭攻佔瓦斯爐和鍋鏟，一個負責掌廚，另一個則能幹地洗滌食材、刀起刀落。我喜歡坐在後頭的椅子上，饒富興味地看著女孩兒們使出各種看家本領和私房絕活，例如切東西時要在粘板底下鋪一塊布，粘板才會穩固、食物也切得好看；或是醃肉時加入半瓶優酪乳軟化，肉質才會彈牙好吃；還有拍蒜頭，不能只靠刀背，還要快狠準一掌拍下，蒜皮就會應聲剝落……每每看得我想起立大喊「Bravo」！每位女孩兒煮食的動作或步驟背後，其實隱含了一個更為深刻細膩的家庭脈絡，她的口味、習慣、拿手菜傳承自不同的族群文化，各具特色；而最後擺上庭院的長桌，又是另一番族群融合、色香味俱全的美景盛宴。



這時候的我們就像我喜歡的電影那樣，一邊叫嚷著我快餓死了、一邊來回擺佈菜餚碗筷，每個人向長桌靠攏，既是朋友也像家人圍坐一起，共享家常小菜或創意料理，它們如同小客棧的特質，沒有既定的成規章法，突發奇想的食材或亂加一氣的調味也能帶出意想不到的好味道，「簡直能開店了嘛」，看著盤底朝天的桌面，飽足的我們腆著肚子發出這樣的感嘆。



蟲說：「你不覺得小客棧就像一個結界嗎？」

我思考「結界」的意涵，儘管我連是否為「結」、「界」這兩個字都不確定。它似乎傾向解釋「空間」──由庭院、主屋、廚房和浴室環繞、組合而成的小客棧空間。在這裡透過人、事、物匯聚和交流所撞擊出的奇妙、溫暖和美好，都由駐棧者和室友仔細地記錄在部落格之中，毋需再次贅述。在這個結界中，我反而感受到強烈的時間感──匆促的像室友豐富熱鬧的行程，緩慢的像庭院裡日影挪移、芒果熟成。來到小客棧的人們願意讓時間巨大地覆蓋在身上，在廚房和餐桌上演的情節彷彿一種不可或缺的儀式，用以膜拜每一個靜好的日子。當駐棧者的我必須學著面對人來相聚時的喧囂，承受人往散去時的寂寥，並在所謂的「生活」中照見自身情緒昂揚低迴的轉折，真實觸碰生命中的，時時刻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