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4月, 2009

(小吃部)邱霞麵店


[吃完秋霞的麵往台11方向,向著海岸山脈]

阿姨是台北新店人,搬來台東已經是第五年了。
「所以妳是台北人耶阿姨。」下午我一邊吃著酢醬麵一邊說。
「我是台東人了──」阿姨把聲音拉得很長。

今天剛到麵店時我停車,跑來跑去,店裡有其他客人,
我跟阿姨說要上街提水,麵做好了直接擺桌上就好,騎車又要走。
阿姨說:「等妳回來我再把麵撈起來吧,不然麵會乾掉。」
等我回來,機車滑進門口的一瞬,我就看到阿姨撈麵了。
走的時候我拿了一疊名片,
跟阿姨說我要放在小客棧分送給我未來的室友們。
她說:「謝謝妳。」
事實上,除了吃麵以外,更喜歡看阿姨樸實的笑容。
院子裡有胖胖的紫色茄子,阿姨叫我摘幾個回家,
可惜我不會做菜。

秋霞麵店有許多好吃的麵,它藏在台11的岔路上,
要大膽滑下去海邊才可以,往都蘭鼻方向就對了。

這裡是都蘭



「都蘭」為阿美語Atolan的譯音,
Atol 有「堆疊、堆砌」之意;尾音-an則指「地方、位置」。
簡單直接地道出土地與環境,與台語諧音之意有很大的不同。

就是這一條,短小明亮的街道,濃縮了我們所有生活。
短小而明亮,失去外面轟亂的聲響,多數時候其實有些單調,
這裡偏遠而安祥,逕自上演著小村落專屬的喜怒哀樂,人與人之間緊密交織。

小小老百姓的生活還是要過,
我看見這條輕薄短小的街道,人們依循每日的尋常,
早餐店的忙碌、小雜貨店開張、五金行外頭的鋼桶閃著光,
垃圾車來了。
湛藍或灰色成為背景,每天人們看望不同的晨昏,
在交疊的瑣事裡渡著,
日復一日。

這裡是台東縣東河鄉都蘭村,車子經過只要十秒鐘。
住在這裡的人們,數十年就這麼過去了。

17 4月, 2009

(三)月光海



星期一的早上,接到一通電話,
花蓮的popollo帶tussaud要來都蘭玩,他們要住小客棧,
電話裡的聲音聽起來很有精神。
我聽到今天有室友,興高采烈地說好。

那一天傍晚,台11線的海岸山脈把雲都收攏了,天空絢麗異常。
我騎著機車繞到加油站後方的秘密小路,
一個人對著彩霞滿天鬼吼鬼叫許久。
他們到的時候,我正在金樽海灣上空畫畫。

那天夜裡,我們沿著長長的台11線一直走到加母子灣。
「不知道今天看不看得到月光海?」我歪著頭說。
三個女生躺在岸邊的大石頭上,
天空有烏雲以壯麗非凡的姿態壓境。
唱了一首歌,因為海浪的聲音太大以致聽不清楚歌詞,
低聲說話的時候,月亮就升起了。
黃色的光束,在扁扁的一層烏雲後方若隱若現,延伸到海的盡頭,
「好像世界末日的魔境喔。」有人說。
我們躺在那裡,看月亮透過黑雲緩緩升起,
大片卷積的雲層漫延攀爬, 壓在胸口上,
鵝黃色的月光穿透黑夜,海浪翻覆。

走回小客棧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三人莫名地滿足著。
我說,這是因為有室友的關係,
否則一個人是不願意走暗長的夜路去看海的。

隔天早上,我騎著腳踏車去買早餐,放在長木桌上,
指著高麗菜燒肉蛋餅跟她們說:「這是芳最愛吃的。」
指著蔬菜丹麥跟她們說:「這是我最愛吃的。」
然後我們去走路,我帶她們繞過加油站後方走在秘密小路上,
路邊有紫色的牽牛花開著,前方的下緣是藍藍的海。
我們站在那裡望著青綠色的海岸山脈,白鷺鷥成群在天空盤旋。
有土蛇溜煙竄入草叢。

我說:「我好久沒走這一條路了。」
因此感謝popollo和tussaud的到來。

她們走了以後,有字條擱置在桌上,
上面有原子筆留下的月光海和秘密小路。
我沒跟她們說,後來,我把那天的月光海也畫下來了,
但怎麼也畫不出,世界末日魔境的我們。

字條




小客棧客廳的白色長桌上,有愈來愈多的字條,
都是曾經來過的人們留下來的隻字片語。
一天我看著那些話語,突然覺得該為它們安置一個地方。

多數是,
幾多天的都蘭印象,為旅人本身所帶來的舒暖與衝擊。
說喜歡,或者謝謝。

有些人來了,有些人走了,
有些人心滿意足,有些人意猶未盡,
當然,也有疲憊不堪的。
多少因為無法說出來而語塞,
所以有了字條。

不非得如此不可,但就是非常自然地留下了,
專屬於他們的痕跡,或者有笑容。

一些日子以後,積累了幾多張,一群旅者七嘴八舌地說些什麼,
小客棧存在的意義由是深刻了起來。

我看著那些話語,突然覺得該為它們安置一個地方。
那些,關於旅途風景的唯一。

加油秘密小路


[那天黃昏太美,加油秘密小路上空出現了觔斗雲]

這條秘密小路,是剛到都蘭沒多久,肥魚騎腳踏車帶我去的。
自此之後,我就常常一個人去。騎機車、或者跑步。
路的盡頭,有個轉彎處,
往下跑能一直跑到海邊,往上折就會回到寬大的柏油馬路台11線。

天氣好的時候,黃昏能看見漫天彩霞向成排青色的海岸山脈靠攏。
雲壓得很低,田野間能聞到青草氣息,以及海味。
狗子吠叫、小牛獨步、麻雀們站在電線桿上忽地一聲就飛起,
偶有阿美族的叔叔阿姨們騎著摩托慢吞吞地經過。

天氣不好的時候,陰天適合走路與唱歌。
山灰撲撲的,海有些蕭條,風大的時候會有些冷,
但是心情安靜,跑步時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狗子狂吠,田中有小屋,屋外有人彎腰種芋頭。

這條小路沒有名字,叫它加油秘密小路。
它躲在加油站後面,每次去那裡玩耍回來,
心裡就會加滿油,
面對日復一日的生活又有了新的期待和能量。

p.s
秘密小路,從小客棧走出去,
向北面的第一間加油站右轉,小小的路走下坡

09 4月, 2009

(二)撿人

[博泰的相機拍的,我已經許久沒拍合照了。]

這幾天我常在店裡撿人回去。
昨天撿了博泰和玉婷,以前曾經一起爬過山,
大學時社團認識的,也不熟,但能在都蘭看到他們還是很高興。
後來又撿了一個男生,他說他叫鳥頭,看來也傻傻的。

晚上小糖喝了酒跑來家裡玩,
我和她像是兩個小朋友,在三位新室友面前叫囂。
白天我們說,要成立「死小孩撒野聯盟」,夜裡就搭檔撒野了。
在午夜,不可以太吵鬧,所以我們總是偷偷地吼叫。
三位新室友把我們的一來一往當作在看戲,
感覺上,看得挺開心就是。

早上醒來,我跟喜歡拍照的博泰說:「你能幫小客棧拍照嗎?」
博泰說好啊,他拍完自動把照片存在我電腦裡。
然後我就去店裡了。

等我回來,人都不見了,只看見飛天豬與咸豐草的照片。

於是喜歡一個人的日子,一併喜歡有新室友的日子。
說真的,我還蠻喜歡坐在院子裡看飛天豬團團轉的,
那總會提醒人忙也要忙得有喜感,生活似乎就會容易一些。

話說回來,這樣我還要不要整頓那狂野的咸豐園子呢?
本來想全部拔掉的,這樣看來修剪一下就好了。

2009.4.5

(一)山東姑娘



芳還沒回來,小廚房暫時停擺。
要紀錄小廚房的建造過程,我到台東市區買了牛皮紙洗了照片,
準備做兩本小書,一本吊在小廚房窗口,讓來往旅人看見它的故事。
一本放小客棧,小客棧不和小廚房連線,但就想和旅人分享廚房的模樣。

我喜歡小客棧,喜歡小廚房,
喜歡為所有事物打造它們的生命紀錄。

今天,撿了個山東女孩回小客棧,她來台灣做一學期的交換學生,
天色暗黑以前她問我哪兒有漂亮的海灣,
我說金樽,騎個二十分鐘就到。 她騎著我的腳踏車便向北了。
天黑以後她未歸,擔心她害怕夜路,
小糖陪我騎車慢慢地尋著腳踏車的身影,
夜風很冷的時候,才發現腳踏車到金樽少說也要40分鐘。
兩人餓著肚子無功而返,回頭發現人家早梳洗好坐在房裡了。

夜裡,兩岸集結在一個小平房裡,
聊北方的時候我忍不住想起了中俄邊境的哥哥。

2009.4.3

歌-獻給虛弱的夢想家們



image:
[彥君在都蘭生活一年後,回台北。 日前她回都蘭,站在下方仰望著我們,「喀嚓!」 ]



一天,炎熱的午後,在小房子裡我混著混著土,
那種安靜的心情又回來了。
坐在那裡把詞潦草地寫完,非常開心。

給小芳、貧窮號、還有天底下所有虛弱的夢想家們,
這是我們的故事。



[生命潦草]


詞/虫,曲/缺,歌唱/我們

藍色午後 黃狗蜷曲在老屋角落
我仰躺在 明日的未知裡 漂流
灰色晚天 麻袋歪倒在屋簷腳邊
你端坐在 生活的凌亂裡 沉默

人問我為什麼在這裡 我在這裡
生命本來潦草 不需任何草稿
人問你為什麼不去那裡 你不去那裡
生活本無規律 還有更多旋律

清晨我們 站在高處 塗抹新的牆壁
搖搖晃晃的鷹架上 默默 站穩腳跟
黃昏我們 坐在梯頂 刷下新的未來
危危顫顫的恐懼裡 靜靜 聆聽渴望

人問我們為什麼在這裡 我們在這裡
喔 生命本來潦草 不需任何草稿
人問我們為什麼不去那裡 我們不去那裡
喔 生活本無規律 還有更多旋律

藍色午後 我仰望 深埋的不安與焦慮
灰色晚天 你看見 壁上沉默的新世界
人問我為什麼在這裡(黃狗蜷曲在老屋角落)
人問你為什麼不去哪裡(麻袋歪倒在木門腳邊)

生命潦草 生命潦草 生命本來潦草 喔~








(四)開張



人開始漸漸多了起來,我們也就愈發忙碌了起來。

很懷念的單純勞動感。
卻不敵開張作業不熟悉的緩慢。
「快一點,肚子好餓喔!」

糖廠都是認識的人,說話直接毫不掩飾。
「好啦好啦~~~」

手不停地動著,月桃葉上的水果沙拉還缺兩個草莓。
芳一聲不吭地快速動作,兩個瓦斯爐一次能煎四個拿手的蘋果蛋。
我的擺盤甚至趕不上她煎蛋的速度。

漂流木擱置在小房子前,人們坐在上頭閒聊,
快中午了,我們這裡才正要吃早午餐。
餐一份一份地送出窗子,
「你為什麼有筷子?」有人大眼瞪著另一個人。
「我自己帶的。」那個人得意洋洋。
芳的作法是,阿美族吃飯從來習慣用手,

雙手就是媽媽給的筷子。
因此月桃葉上沒有任何餐具,

只有一片貝殼是湯匙,能將蛋切下舀起來吃。
我看著別人棄絕自己的習慣嘗試這麼吃,別無選擇地。
「酷。」心裡如是想著。

人們圍坐在小房子前閒聊,糖廠這一天才正要開始。
陽光溫暖,冬天的晴朗舒服得恰恰好,

大媽把蓆子丟出去,有人席地而坐。
這種簡單是刻意製造的,但還是令人覺得自在,
我喜歡這種吃早餐的方式。
今天的套餐是煎好的蘋果蛋翻三折、淋了油醋醬的生菜沙拉、

橘色柳丁和紅色草莓、酸黃瓜與香腸切片、
馬鈴薯灑白鹽花、一杯榨好的橙汁或咖啡。
熱紅茶和熱咖啡隨時供應,這是芳的堅持。
西式的輕食用自然食具,結合阿美族食用習慣,是小房子的特色。
由此我發現,用手吃東西真的很方便。

幾個小時前的凌晨,芳、大媽、Eric還在這裡將所有東西定位。
敲敲打打之間我接了一通電話,聽那頭大喊:
「不是明天要開張嗎?為什麼還在鋸東西?」
午夜時分我揉著報紙站在窗楞上擦玻璃,

覷眼看見月亮高高掛在天上,
這個海邊的小村落有個小店忙著開張,
另一頭有個尊敬的蘇醫師為尋人在山裡失足辭世。
秒分與秒分相撞,剎挪間碎落了一地。
截然不同的兩樣消息並馳在自己的一條跑道上,

五味雜陳間沈澱了好多天。
月亮高高掛天邊,擦窗戶的時候我想起山裡的空氣。
兩點半時被趕回家,聽說其餘幾人搞到五點多才回家。

芳九點又起床,趕著十一點的開張,
迷迷糊糊之間聽到木門咿啞的聲響,
幾分鐘過後我就在小房子裡了。
說好一起並肩作戰,儘管動線還不流利,
但有志一同地做早午餐,聽外面的人們談笑,
擺盤與出餐之間,我就能感受到今晨陽光和煦。

再也不用洗盤子了如今,我趴在流裡台前小心地刷洗著月桃葉,
迅速地喜歡上洗葉子的觸感。

小房子處理的不只是吃的需要,更多還有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偶爾它會化身成我們與朋友對話的地方,小小的盒子收納著許多情感。
我喜歡在裡面團團轉的時候,放耳朵偷溜出去聽見世界的聲音。

小房子是都蘭新移民的努力,是一種新生。
有機會的話,歡迎來這邊看一個年輕新移民女孩的實踐──小房子,
用力地踩在移居的環境裡謀生存。
因為地點的關係會接應到許多外地客,

週六的夜晚還會有一些醉漢,
請儘管走進一點看小房子的模樣。

以後,就請大家多多指教喔(鞠躬)。






(三)紅木章的邀請函




禮拜六小廚房就要開幕了,上街買了兩張大紅紙和大楷毛筆,
(距離上一次買毛筆的年紀,幾乎要十年了……)
在冷冷的風裡抱回家,趴在草蓆上寫字。
在報紙上練習了幾次,我已經好多年沒拿毛筆寫字了。
紅紙寫好了,又在冷冷的風裡跑去小房子。
貼了兩側,風把紅紙吹得亂飛,威廉跑來幫忙。

芳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刻章,用一塊方方正正的木頭,
章蓋在邀請函上,蓋不清楚,刻印的手感卻實實在在。
用小楷寫邀請,雙面金紙黏上去,還要用蠟燭燒好邊緣,烘一下,
再拿進烤箱裡,拿出來的時候,它就會像麵包一樣硬硬脆脆的。
(我愈來愈害怕看這個女生工作,她一定會選擇最費工的方式做事情)
邀請函一張一張做,做到一半,糖廠咖啡館的值班時間到了,
背面的字來不及手寫,芳皺著眉頭請我們影印。
換剛下班的我輪替,大媽則是從頭做到尾,耐心十足。

深夜芳一張張寫邀請函的名字,上台北工作以前,她把幾張邀請函給我。
我點點頭,開張前要把這些心意送出去。
突然間我想起小房子夜裡昏暗的黃燈,人影在裡頭晃動。
焦躁忙亂的情緒灑落,像大樹的落葉。

落葉掉下來的時候,永遠也不確定將飛落何方。
它也不沮喪,一直在風中旋轉著,然後落地。
它安於自己是一片落葉。

我們,現在的樣子,大概就是這樣。
無法成為一株樹,那就當一片落葉吧。

(二)向過時致敬




週五的夜,有些沮喪。
大媽週末要回去了,小芳接了一個case,要去台北工作一個禮拜。
(芳說,她其實是想看媽媽,她半年沒回家了。)

我走到小房子前,

他們兩個正在房子裡外敲敲打打著,一如以往。
我爬到外頭的吧台上,厚實的長木板是大媽架上去的。
他們真的,很厲害。
我坐在吧台上,半點也幫不上忙。

黃色的燈泡把小房子點得很亮,小芳在屋裡打刻槽,
大媽在屋外磨長木板的稜角。
我坐在新吧台上,覺得溫暖。一點也不會,
晾在那裡。

想和他們一起陪小房子長大,我抱著電腦坐下來,
就在小房子旁的水泥地上,開始寫起字來。
只是想記憶著聽電鋸和磨板機輪轉的聲音。

只是想記憶著某些簡單。

「虫,妳回家睡覺去!」
「睡覺?我才剛進來耶。」
芳總是怕我沒事做,擔心我晾在那裡,
「虫是來幫忙的,昨天不是說要請她一起把東西搬下來嗎?」大媽說。
但顯然進度尚未到搬東西的時候。
「那……就掃地吧!」芳說。

「我要紀錄你們。」我抱著電腦對芳大力微笑。
「這木板很容易裂耶!」芳沒聽見,對大媽喊著,眉頭緊縮。
她坐在那裡敲敲打打,一天下來已經打裂不少板子。

大媽夾起嘴上叼的菸:
「我看我們另外再去載好一點的木板吧!」
他吐的白色菸圈,昇上了黑色的夜空。

我搬了一個短截大圓木,將它扶正,當作電腦桌,
席地而坐,當場開始打字。
工作燈的昏黃照著他們倆,黑夜裡磨板機的聲音異常清晰,木屑紛飛,
銳利地完成一個希望。
希望很小,長久而緩慢,經常被迫中斷。
小房子裡的芳坐在那裡,拿著很大的木槌,

努力用手工鑿出一個合適的凹槽。
(奇怪的堅持,
有哪個女生會堅持木工一定要以卡榫的方式銜接?
我疑惑許久,如此費時費力的木工,直接打釘子下去不是很容易嗎?
書上說這是「自然工法」,已是古老的技術。)

我晾在一旁,手指在鍵盤上滑動敲打著。
喜歡紀錄者這個位置,

儘管終於知覺了紀錄者的遺憾(終究不是當事者)。

我一直記得的,那個畫面,
昏黃的工作燈吊在剛搞定的吧台上方,在夜裡,溫暖地照著我們。
大媽有時候磨著磨著,小房子撐不住就跳電了,
大媽會使我一個眼色,我轉身,再重新打開延長線的電源開關。
等待磨板機的聲音又在空中響起。
我轉頭,眼睛回到螢幕面前,從容等待下一次跳電。

他們就在一旁敲敲打打,我的手指也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龍哥走來,看我坐在水泥地上打電腦,說:「你也太誇張了吧?」
我看著龍哥,指指那兩個人說:「我在紀錄他們。」
突然就想起前日龍哥說的那句話:

「路就是這樣嘛,走習慣了就不會遠了。」
我看向小房子裡的兩個人,轟隆轟隆的磨板機、叩叩叩的擊木聲,
明白這是一條遙遠的路。

我沒有掃地,也沒有搬東西,
在他們心中我是個不需要做工
(事實是,沒有耐心也沒有sence)的人,
他們說,我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完成。
「你就好好地寫吧,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這樣的。」
我有些小小的失望,卻又小小地開心著。

漸漸這麼相信著,這世界,每個人都有他的天職。
我們終其一生都在尋找自己的天職,一個可以永不倦怠地追求,的對象。
芳說,儘管木工費時耗力,她卻可以從不停止敲打的狀態裡找到安定。
「其實很開心。」芳說。
我明白,那開心多數時候只是很短暫的一瞬間,
更多時間總是消耗在解決和面對困難、或是情緒的過程。
但因為開心深刻,所以就很甘心。
我們消耗這麼多的時間去做一件事,只是為了剎那的滿足。
這不是很酷的一件事嗎?

看著小房子,我突然了解了緩慢與阻滯的重要性。
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小廚房才會開張了。
芳說:「等我準備好開店的心情。」
拖延著,拖延著,經濟的現實尾隨在後不斷地壓迫著她。
她其實也很混亂。
剩下的,就只能承受了。

我偏頭,穿過昏黃看著他們,
房子裡的木樑與桌板、水槽與長木椅。
水電已經接好,推門也做好了。
從這個方向望過去,根本看不清楚木頭接隙的手工,但芳就是要。

兩位,在此時此刻,請容我向你們的過時致敬。
敲打幾多天,依循古法,只是為了一刻滿足。







(一)一份靈魂的便當



他們每天蹲在工作室裡,為了小小的希望來來回回,奔波。
他們每天站在太陽底下,為了大大的艱難上上下下,忙碌。

似乎成為這小房子的宿命了,
凡經過的旅者,必參與她的生活。

潘就是一個。
他是樂團的經紀人,會在工作室幫忙焊鐵、釘木的時候接起電話,
說:「我在渡假啦!有什麼事回去再說……」
「跟你說我在渡假!我、在、渡、假。」
完畢掛了電話,再埋頭釘木。
她站在那裡偷笑,小小聲地說:「他說他在渡假。」
我就會大笑。

一整個白天窩在工作室幫他們綁木頭、打木舂。
她說:「這是小廚房的棚架。」
我從未見過這麼重,如此用老木板縫縫補補起來的棚架。
「怎麼架得起來啊?」
「可以的。」她說。
「到時候我在牆壁上打洞,應該沒有問題。」我們齊齊看向潘。

她和潘在討論外部架設以及內部設計時,
我經常插不上話,或說,聽不懂。
他們會的事情太多,我在他們面前總是顯得薄弱。

但是那個白天,三個人一起工作一起協力的樣子,
總令人反覆想起。
深刻除了愉悅,更多的是單純。
以致於我一直以為,那天的陽光特別好,海也特別藍。
我什麼也不會,卻任憑手做的實在感充斥著生活。
她的能幹與俐落讓人驚奇,二話不說盤起頭髮,
就能鑽到大木板底下繞粗麻繩,
絲毫不在意汗水的背沾濕木屑的地板。
潘更離奇,他會的事情很多,他說我是小妹妹。

我常常,杵在那裡看著偌大的工作室發愣,
這裡十足混亂,卻什麼都有。
(自己除了寫字、說話、信步遊走,就什麼也沒有了。)
(好吧,還有想計畫和執行計畫。)
現在才知道我有多麼不適合這裡,但不知為什麼卻不怎麼惱人。

我跟她說我想把小廚房的事情記錄下來,做一個故事本子,
以後來小廚房用餐的人,就可以看見始末。
她興高采烈說好。儘管山窮水盡。

今天的風特大。
再晚一點,灰白色的冬日,海風會更張狂。
潘昨天回去了,我回老家採訪。
夜裡,她打電話問我回台東沒,等我一起吃麻辣鍋。
我說,還沒,今天要熬夜校搞。
她說,那她等我明晚再一起吃。
夜裡我想起靈魂便當的故事,
我說每個人都需要有幾份靈魂的便當,這便當無法買到而只能現做。
神奇之處在於無保存期限。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01 4月, 2009

為何



一、
○八年十月,我搬到台東縣東河鄉都蘭村,一邊打工一邊寫字。

不知為何,很多很多的新移民群居在這裡。
年輕的、老的,不論是正在飄遊的或者決定落地生根,
他們都有自己的故事。
這些故事也許不怎麼樣,但加總起來,總令人好奇,
遷徙與漂流的模樣。

這是一個島嶼邊陲的小村,背山面海,因為偏遠,所以謀生不易。
都蘭,部份民眾也許還不知道,
但在藝術文化的圈子裡,卻頗有盛名, 以及盛名之累。
(但人們也不管,反正生活一樣要過)

這裡的新移民很努力,適應不熟悉的新環境,
有時候,必須置換自己的價值觀與既有的習慣,
換一個地方生活,其實不那麼容易。
如何處置那些閒散與空白的時間,變得異常重要,
我們必須學會一些什麼,才有辦法享受這裡的生活。

例如歌唱、例如閒聊、例如看陽光光束的移動。
例如,不按部就班的生活。

人之所以為人,活之所以活,應該有它的一套邏輯在。
這邏輯難以有定律或規則,但總得一再地嘗試,
才有辦法在重複的挫折裡,找到安定的力量。
如此,好像才不會對不起,人之所以為人這道理。

所以這裡雖亂無章法,
多種不穩定的生活因子錯置期間,
(例如酒、例如錢、例如愛情、例如理想)
但永遠有自在守候著,那些零零碎碎的希冀。

因此我寫了09年青輔會壯遊台灣的計畫,
紀錄兩間小房子──小廚房與小客棧的存在。


二、
所謂的「壯遊台灣」,其實有很多種,
學生時代我常以騎機車搭帳篷的方式遊走東海岸,
或和同伴相邀縱走高山。
然而經歷過那些以後,想要更深入了解土地與人,
有一種方式是: 居住與生活。

我們已經過了學生那種單純的遊歷階段:
從異地遊走到下一個異地的旅行方式。
更深刻地想轉換生活環境,把自己丟到陌生的異地去適應並生存,
與當地人互動、交流,甚而,為那個地方帶來一些什麼。

我總想著,人應該有更多的勇氣去經驗和嘗試,
多種活著的可能。
為了尋找那些殘餘的、置換生活的想望,寫了這個計畫。
關於一個年輕女孩搬到海邊的小村,
用另一種眼睛,看望並紀錄其他的島嶼旅行;
也用另一枝筆,記下年輕新移民──小芳的努力。
(她很平凡,只是眾多新移民裡的其中一個)

或許,能鼓勵更多的年輕人,
以「居遊」的方式經驗不同的生活,行腳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