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6月, 2009

關於小客棧



[博泰拍的,院子裡的長木桌]


(對不起,我是一個話多的人)

這裡是芳從前的住處,小廚房的前身。
去年初芳還在這裡做早餐,人們總在院子裡,
一張報紙或一本雜誌、一份早餐、一杯咖啡,慢悠悠渡過週日的早上。
芳搬走以後,除了她私人物品一概清空,
基本上,這裡沒什麼變化。

撿來的長木桌還是在,要來的國小課椅也還在,
客廳裡的褐色布沙發、白色方桌、白色方格櫃子……都還在。

沒有搬走的原因,是想著:
留著這些東西,這空間才有居所的感覺,才像一個家。
空間閒置,名為小客棧,
說不定,能留給更多年輕的心靈(喔這絕非指實際年齡)分享。

期待,來往的旅者可以用更慢的心情,
過過這裡的日子。不只是經過而已。

房東太太是位可愛的阿美族阿姨,她就住在隔壁,
聽了芳的想法,她說願意嘗試看看。
芳說:「我要讓阿姨知道,原來她的老房子經過用心的整理,在別人眼裡是這麼可愛。如果順利,成為一個良好的循環,將來阿姨自己就可以管理了。」

一開始,
我不太能理解芳離開這裡的原因(小客棧其實頗溫馨舒適),
特別是理解她現在居所之簡單。

後來我就理解了。
正因為我們知道,在這裡生活所給予我們的視野與能量,
所以留下這個空間,讓更多想嘗試新生活的人,
有一個選擇可以停佇一段時間,不管是一天、一週、或是一個月。

然而芳是一個只會做不會說的人。
然後非常巧合地,我是一個能說卻不擅做的人。
我們同樣離開熟悉的環境來到這個小村落,
認識不久我們也沒好到能為對方赴湯蹈火,
想做這件事情,是因為,我們都是年輕的外地女生,
都想獨立用自己的力量去經驗都蘭生活,然後用自己的聲音介紹它。

因為紀錄小房子(09青輔會壯遊台灣)的計畫,
我從原來的租屋搬到這裡,成為三個月的「駐棧者」,
居住並代為管理這裡,
希望透過這方式,能讓更多人看見,
另一種生活樣態的可能。

小客棧簡單、方便、舒服,儘管如此,它不算是應有盡有,
比如說,沒有蓮蓬頭需舀水洗澡、怪脾氣的水龍頭、不會亮的冰箱……
它就是一個閒置的空間,由來往的旅者一起整理與愛護,
或者共同討論改造。
沒有人的時候,我負責整頓它。

這會是一個流動性的空間,以相遇為軸轉動著諸多的旅程。

我們自己,也正在旅途中,只是以居住的樣態停佇在這裡。
因為喜歡都蘭,這邊的山海在我們眼裡各有它的美,
它不啻可成為一個多元鎔鑄體,照見外地旅人所認識的都蘭。

我們只是一個小小的種子,
這裡還有更多都蘭新移民的努力,
之所以選擇來這裡,就是喜歡都蘭,
並期待為自己的同時,也為地方順道做一些什麼。

每天早上我起床,坐在小客棧的院落裡,
想著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為什麼芳要來這裡、為什麼人們來這裡,
為什麼大家最終都有可能離開。

當太平洋的風吹過,寧靜悄悄滑過心底,
答案的追究,好像也就不那麼重要了。

我確定的是小廚房是芳一個小小的、艱難的夢。
我知道一定還有更多坎坷的夢在我們不知道的各個角落,
(例如糖廠咖啡、例如好的擺、例如潦倒的藝術家們)
如果可以,小客棧
也許就是分享眾多小小又艱難的夢,的地方。


歡迎光臨。

29 6月, 2009

心‧都蘭‧生活





那天到了小客棧 累積一百五十公里路的疲累緊繃 開始放下
駐棧 也像是 重新過活
然後 心 也重新開機
想要記錄 跟你分享


§蠟燭與左手香
阿...鄉下的小房子 鄰居蘿莉大力推薦屋子外的左手香
對於各種蚊蟲叮咬、水母咬傷有著奇妙功效
從城市來的女孩被蚊子先生騷擾 所以異想天開
小芳留在小房子裡的蠟燭就只好義不容辭挺身相助
融在一起點來燒 應該很厲害吧...
雖然因為缺了棉線燒不起來 但是駐棧期間一定要努力研究出來!



§天空‧際

常到的東部 以為花蓮的天最美
哎呀~根本就大錯特錯
到了這裡才知道什麼叫作天空的美麗
我感覺那大概是最能打動心靈的顏色


§每日一生物
生態很好呢!這裡~
狗貓鼠蟲蜘蛛壁虎野兔螃蟹魚蝌蚪蜥蜴蛇


§加路蘭市集

整個暑假都有喔~在加路蘭海邊 可以看到綠島的海邊
台東各地的原住民朋友擺出自己的作品
讓你看看逛逛摸摸玩玩
手工編織 樹皮袋 串珠 刀 弓箭 手染 玉米珠



§海邊

都蘭離海近 小房子當然離海近
閒來沒事天氣熱 海邊泡泡水
踏浪 撿漂流木 石頭
用眼睛 用相機 用畫筆 記下海的氣味海的姿態




§聽龍哥唱

加路蘭創意市集的另一個重點
大家唱給你聽!!
這次剛好遇到龍哥唱
輕輕鬆鬆 舒舒服服 躺在草地上 看著月亮升起
在月下唱歌的龍哥 圍著龍哥放鬆的路人 海浪聲 狗狗奔跑
當然 糖廠咖啡屋的周末夜 更是厲害的狂歡到凌晨四時
把酒言歡




在都蘭
過生活

過新的生活

小客棧 會有不一樣的面貌

23 6月, 2009

有沒有缺什麼


[她每次來都會問這個問題]
[他覺得缺蘋果西打,買了一瓶偷偷放在冰箱後離去]


愈來愈多的人,在來小客棧之前,會在電話裡頭問上一句:
「有沒有缺什麼?」
第一次被問的時候,我有些傻了。有沒有缺什麼?
沒有啊……就算有一時之間好像也說不上來……
缺什麼呢?

記得一開始最常問的是從台北下來的小芳或小糖,
好事多或是IKEA總能包辦許多事情。
後來就不只了,也有電話裡打來訂房間,完全沒見過就問這問題的。
偶爾,那頭的語氣顯得怯生生或小心翼翼,大多時候則是充滿客氣。
「有沒有缺什麼?」

漸漸地也就習慣了,花了一些時間,我終於適應這個問題。
它的理所當然顯得奇怪而陌生,
但因為理所當然,所以我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了。

在這邊要和所有人宣告,有沒有缺什麼呢?
(又來了)
不缺什麼不缺,真的。我總是這麼說的。
每當我說不出個確切的答案來時,電話那頭多少總是有些失望的。
每次接收到失望,我總是再一次瞪著小客棧客廳苦思著還缺什麼,
(莫名其妙關我屁事)
兩端坐困愁城的結果,氣氛不知為何到底還是和悅的。

謝謝所有的有沒有缺什麼,謝謝所有的你們,
我愈來愈喜歡這個問題,因為它代表著善意,代表著不計較的給予。

如果有人不滿意我的答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人來了以後,不同的觀察力自然就會發現缺什麼了吧。
(這時候我又會想說,來做一個有沒有缺什麼登記本好了……)

(十七)媽媽的洗澡間


[等許媽媽洗澡時,小米酒與蠟燭陪伴,黑黑的都看不清楚了]


西部傾盆大雨的週五深夜,一對母女開車來到這裡。
我看著許媽媽和許妹妹,想著自己在外這些年來,
似乎從沒想過和媽媽一起出去玩過。

當初許妹妹打電話說要來,我曾經叮囑過她,
帶媽媽出去玩,可以考慮住舒服高級一點的地方喔,
我推薦幾間不錯的民宿,
跟許妹妹說,這裡要自己換床單,要確定媽媽真的想來再來,
因為小客棧如此簡單。

她們還是來了。

特別記上一筆的原因是,許媽媽總讓我想到自己的媽媽。
上次媽媽來的時候,在庭院裡轉著,看著芒果樹說要摘芒果,
並開始聊起自己的小時候。
許媽媽也是一樣,這裡似乎有帶她們回顧童年的魔法。
如果童年有愉快的時候,如果懷念童年裡的自然簡單。

她們母女倆感情很好,一搭一唱經常讓人沒得插嘴。
我們一起去金樽喝咖啡,許媽媽點了一杯60元的奇異果汁,
大呼小叫著這真是太便宜了。
我們又去伽路蘭手工市集,許媽媽喜歡吃燒烤,
一塊鹹豬肉100元, 她再度大呼小叫著這真是太便宜了。
不同於年輕人,這種阿姨式撿便宜的開心,有時候真的很可愛。

聽說許媽媽和許妹妹出門在外總是住高級飯店,
少有選擇這空間的時刻。
那一天晚上許媽媽在浴室裡洗澡洗了好久。
許媽媽出來後,白色毛巾披著還滴著水的頭髮。
「阿姨,妳洗了好久喔!」
「泡澡好舒服啊。」
「喔,原來是泡澡啊!」
「我躺在那邊,想著為什麼人要花這麼多錢弄一個這麼好的房子?」
「啊?」
「這個浴室的老磁磚、老浴缸,這樣就很好了。」
「……」
「我覺得很好,很放鬆。」

那間浴室,有一個很大的老瓷浴缸,
鮮少有人直接泡澡,我盯著許媽媽興高采烈地跟我分享泡澡心得,
明白她完全接受這個空間與地方,這種方式。
她花了一些時間跟我說她高雄家的浴室花了多少錢,
挑選了哪一種磁磚和玻璃門,
如何嚴謹地乾溼分離,如何小心翼翼地維護。
「我躺在那邊,覺得這個浴室很舒服,用了也不需要心疼。」
「我就躺在那邊啊,想說人花那麼多錢到底想要怎麼樣啊?」

許妹妹在裡邊洗著,我坐在長木桌前聽許媽媽說話,
覺得那個再普通不過的老浴室突然在一瞬間有了新的價值。
似乎是我從前沒有想到過的。

平實的美麗,不需要小心翼翼去呵護,
因為它一直在身邊,就算壞了,也是時候到了。

我到現在,幾乎都還能想見許媽媽泡澡的神情的。


(十六)小地方


[小地方鄰居Roly的貓常來家門前散步,不小心睡著了]


聽說她們從嘉義來,佩佩的聲音聽來是個非常溫柔的女生。
那一天是非假日,記得是涼爽的雨天。
下過雨後,小客棧庭院濕答答的,空氣裡透著清新的水氣。
佩佩和小菁,是百貨公司裡的員工,她們說,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她們說,都蘭真安靜。

夜裡我們坐在屋裡閒聊,
小菁問:「待在這裡,晚上妳會不會很無聊啊?」
我笑,這不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問我:「不會啊。」
總是會有事情做的,但一時卻也說不準每晚到底都在幹麼。
我其實,常常不知道如何在第一時間內完整回答這個問題。
(人們有此一問大多原因是沒有電視網路沒有太多雜誌與書)
(沒有電影院音樂廳沒有逛街商場或百貨公司,村子裡只有雜貨店)
(雜貨店裡面有菸酒和檳榔,店門口常有人端了椅子來閒聊)

它其實需要踏實地去經歷過,才有辦法傳遞真正的生活。
無法用說的,無法用一句「不會呀」就輕鬆帶過去。
佩佩後來跟小菁說:「沒做什麼也是一種生活啊……」

隔天她倆去市區閒晃,
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吵著要林記臭豆腐一份。
回頭家裡庭院的長木桌上就多了一份臭豆腐,
用白色磁盤盛好了,筷子安巧地安置在一旁,
還有一碗冰鳳梨,黃色果肉和白色的碗擺在一起很好看。
下過小雨,長木桌和小木椅都是溼的,
我還是一屁股坐在那裡吃將了起來。
「你們不吃嗎?」
「噢,我們都吃過了。」她站在一旁,笑得很好看。

傍晚的時候,她們提前離開。
傳簡訊通知時我正在糖廠上網,
我打電話跟她說沒關係都蘭就是個小地方。
大概是因為說了這句話的關係,幾天後收到佩佩的一封信,
她說,千萬別說都蘭是個小地方這種話,
「正因為是小地方,所以我才帶著一顆簡單的心,想要簡單地生活。」
我彷彿看見她急切的神情,和小地方一樣溫暖動人。

嗯,都蘭就是個小地方,
我們就是,美麗得無與倫比的小地方嘛。











22 6月, 2009

小客棧生活寶典






一天看著小客棧的諸多照片,覺得應該在離開前,
為小客棧寫本故事書。

又有人建議做客棧生活寶典,讓來往的室友們更快進入這居所的狀況。

我把照片排一排,就覺得不用寫了,照片們自己就會說故事。
夏天到了,我把照片們都洗出來,
做了一本手工照片集,黑色沉靜而安寧。
八月駐棧者小糖做了第二本,白天版則顯得熱鬧又繽紛。

惦記著要把和香港小張擬的生活手冊印出來貼上第一頁。
「不要用印的啦,用手寫。」小糖說。
「很多耶!」
「所以要用手寫啊。」

星期五的夜,來了雲、寂莉和書商先生,
我隨口問問:「誰有興趣手寫這張生活寶典?」
沒想到大家都願意,七嘴八舌討論著誰的字比較適合。

星期六晚上我回家,兩張不同字跡的生活寶典就寫好了。
滿滿關於這邊的生活。
「哇!」
「他們整整寫了一個小時有。」
「不止吧,還有試寫!」
「你不覺得手寫的感覺很感動嗎?」有人在一旁叫叫叫。

我知道他們一定很久沒花這麼多時間好好地寫字了。
原本是要自己做給小客棧的禮物,不知覺竟集體完成了。
上面有和香港小張一起想的寶典規則、小糖和我排的照片、
書商先生和寂莉的字、雲的幫忙和天兵小岳的陪伴,
英文版的生活寶典,我mail給新加坡的mike請他幫我修正,
他還打國際電話過來詢問詳細的細節。

這兩本白天黑夜的小客棧照片集(兼生活寶典),
就這麼被吊在那裡了,集合眾多旅者的痕跡與用心,
這絕對不只是實用的生活寶典和照片集錦而已,
關於集體生活的新奇美好,
就這麼以一種出人意表的形式被證明並保存下來了。










(十五)後現代人民公社



[白天與黑夜同樣熱鬧]

星期五,雲和書商先生帶著寂莉回來了。
我站在石頭流理台前刷牙,含著滿嘴泡沫對他們說:「歡迎回家。」
歡迎回家說得很含糊,
沒有戴眼鏡的結果,雲的笑容在門口也不很清楚。

等我走進屋裡,滿地的提袋讓人傻眼,搞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八月駐棧者小糖指著他們說:「感覺很像衣錦還鄉。」
我瞪著那些提袋,幾乎都是食物,
來自台南的布丁、麵包、杏仁豆腐、高雄的手工點心、巴拉巴拉……
聽他們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明天早上可以吃……

他們擺明了只是為了回來而回來。

近午夜,幾個人窩在大廳裡用氣音說話。
有一個大四剛畢業的小岳躺在房裡睡著,我和小糖叫小岳孩子,
那孩子當時蓋了一條維尼熊的被子,
我們站在房門口,很用力地用氣音介紹這天兵孩子給他們三人。
說他如何坐在沙發上等我和小糖回家等到睡著,
說他不敢關燈也不敢一人進房間睡覺。
說話的語氣與神情彷彿認識了很久很久。

隔天,這幾個人開始對小客棧進行大掃除,
夜裡我們窩在客廳裡,開不插電演唱會開到很晚。
我坐在那裡聽他們歌唱,蓮花颱風的夜不知為何如此舒服。

走的時候,書商先生把他車上部份的CD留下來給小客棧了,
那個傍晚小客棧難得有些惆悵,
stanley捐贈的飛利浦音響輪轉著那幾張被留下來的CD,
李欣芸的音樂緩緩如風。

人聲喧嘩的時候,空氣滿滿的,偶爾會有笑聲爆炸,
哈哈哈哈的一瞬,突然覺得釋放了平常藏起來的熱情與豪氣。
人去樓空的時候,空氣平穩而乾淨,像是下了一場雨,
風涼爽地擦肩而過,輕易能聽見自己的聲音。

人來人去,駐棧者恆常地留在這裡,
伴隨所有來去的室友們,守護全部的現在。


P.S [小岳語錄]
「我不敢關燈,想說要開燈你們才找得到回家的路。」
「姊姊,我要去洗澡了,我洗很快,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喔!掰掰。」
「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面嗎?」

小岳後來被頒了小客棧最佳新人獎,我說:
「我有把握今年不會出現再比你更屌的人了!」






(十四)舒服的人


[他們走了以後,我對著剛剛談話的地方拍了照片]
[不知為何有些想念]

美婷是一個香港女生,家明則是香港和倫敦的混血男孩。
他們來到小客棧,是個很舒服的夜晚。

「你喜歡台灣嗎?」之於外地的台灣印象,我總是很好奇。
「我喜歡台灣,它是一個國家,這個國家很好。」美婷說。
我聽得,下巴都要掉了。
「你知道……在台灣,這種話不能亂說嗎?」
「嗯?」
「『國家』對我們而言,是很敏感的兩個字。」
「啊,我說的不是政治,我說的是……」美婷遲疑幾秒鐘,沒有結果。
「……自然環境還是社會文化?」
「都有吧……」她偏著頭,聲音並不肯定,似乎在找尋更適切的詞語。

她於是談論起香港,香港回歸以後,
香港人對「中國人」身份的矛盾感。

「香港不是一個國家,它只是一個城市,一個大城市。」
「嗯。」
「你想像你生活範圍只有台北這個城市。」
(嗯,感覺很可怕。)
「那大陸呢?」
「不一樣,大陸對我們而言,有時候像出國。」
「喔?」「他們想的和生活方式跟香港人不一樣。」
(是不是像我去蘭嶼的感覺一樣?去蘭嶼也像出國)
「好奇怪喔……」
「對啊……」

「我爸爸是英國人,媽媽是中國人。」
家明只學了這一句中文,卻一直無法把它說好。
這個夜晚有些炎熱,他把電風扇拉到自己的跟前吹著,
無法說中文他只能安靜地在一旁吃著,他說I am always hungry.
美婷說他不喜歡倫敦喜歡香港,原因是倫敦人”are not very nice”.
“Why?!”
他聳聳肩,一時之間有種很難完整解釋的感覺。

「台灣人比香港人好,也比大陸人好。」
「嗯。」因為我竟然聽得懂她的意思。
有時候,字面上的意思太武斷了,
字面下還有更多沒說明白的,感覺。
但活在哪一塊土地所養出來的社會文化,
似乎就註定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兩岸三地的歷史與文化各有不同又交混著,誰比誰好不重要,
只要交集的時候,彼此的感覺都好,這樣就好。

「很多人說台灣人friendly,但我們自己其實沒有感覺。」
知道不少外來者用friendly形容台灣人,我笑笑這麼回答。

這個傍晚我們聊的其實是身份認同,但誰也沒說破,
兩個人只是專注地,用殘破有限的字句詮釋自己的位置。
家明在一旁吃東西,津津有味的樣子令這話題很生活,一點也不嚴肅。
人的空氣很舒服,天色將暗未暗,暈黃的燈很適合我們,
初夏夜無風。

10 6月, 2009

(十三)水龍頭病癒了


[她站在浴室前,當時什麼也還不知道]
[如今我坐在桌前,何其有幸與這些人們擦肩而過]


這是一個大新聞。
是一對可愛的夫妻,芯梅和傑哥幹的。
(緣份淡薄地我只和他們說不到兩句話)

回家的時候,按慣例去桌上看了便條本子,
有什麼消息比一個瘋子突然好了還來得令人心驚?
我和浴室瘋狂的水龍頭相處了兩個月,它竟然被室友們修好了!
芯梅貼心地寫了指示以及說明,
字跡與口氣頑皮得讓人失笑:
「水龍頭嚴禁劈腿!」(冷熱不能同時出水)
傑哥甚至畫了熱水氣與水龍頭合作關係的流程圖。
他跟浴室溝通了很久,終於找到了癥結。

一直記得,回家那天當晚我洗澡時,
旋開熱水龍頭,熱水安靜地汩汩流出,
正常地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那一刻突然有種作夢的感覺,恍若從前的暴烈都不是真的。
從今以後,浴室洗澡的小小冒險旅程就此結束了。

我甚至記不起芯梅和傑哥的臉,
兩個可愛的人,用盡心機和水龍頭溝通,
而造福了無數往後的室友們。

謝謝你們,終於能夠安安靜靜地洗一頓澡了。

04 6月, 2009

(十二)端午節快樂








四天連假,小客棧天天都是歡樂熱鬧的宿舍生活。
晚上不是開不插電演唱會就是
閒聊、閒聊、閒聊。

「叫它小宿舍好了。」晚上睡覺前我說。
「不要啦!」有人說。
「那叫我宿委、宿委。」一個人沉醉在年輕無敵的宿舍生活裡。
「是舍監!」有人糾正。
「呃,那還是駐棧者好了。」我拒絕舍監這詞,做了結論。

早上陽光與樹影的院子總是很迷人,女生在廚房裡弄早餐切水果;
有人一邊掃落葉一邊說自己是優秀的Housekeeping;
有人把音響提出來,音符散在院子裡;
轟隆隆的笑聲很大,夏天到了芒果真好吃。



聯誼手冊




離開都蘭幾天後回來,好笑地發現,
桌上那本再利用的便條本子,已經從留言本變成聯誼手冊了。

有些人來了,有些人先離開,大家相互使用那本子預留話語給對方。
前面幾頁都是給虫、給小芳、給傳說中的邱小芳……等等,
後面已經分不清了,大家各自留言給不同房間的室友們,
出現了許多曾經在這裡的名字,也有直接寫著給小客棧的同伴們。
「同伴」也許是過去的、也許是未來的,大多都不認識彼此,
但是沒關係,因為我們都來都蘭,住過這裡。

太大了,這個集合的「同伴」,莫名而成就的「同伴」。

薄薄小小的廢紙回收本,上頭七嘴八舌地呼喊著什麼,
那個水龍頭要怎麼用啊小客棧就交給你啦很高興認識你呀巴拉巴拉……
這一群現在和未來的人們成塑了「我們」,
不管是短暫的過客或是居留者,
因為一起住在這裡一起生活,就有對話與交集的可能。
對陌生人喊話與祝福,如此自然如此理所當然。

為此我每次離開後再回來,都會有驚喜。
咦有人倒了垃圾...
有一個窗戶忘了關...
天啊浴室那個生病的水龍頭竟然被修好了!!

這些人的痕跡,或深或淺地令這空間存續下去,
每天都可能有小小的不同。
於此我終於發現小客棧的專長:蒐集陌生的熱情與善良。
(當然偶爾還是要偷偷提醒一下自己這世界還是很險惡的……)





(十一)勇於對陌生人說話




某天早晨我在村子共用的那個藍色信箱收到一封信。
沒有署名,只寫了這邊的住址,它說:
TO 小客棧&小客棧的旅人

一個女生寫的,她沒來過這裡,我也沒有見過她,但她寫信到這裡來。
寫給,每一個,停駐在客棧裡的,陌生人。
這實在太有趣了。
收到信的時候,客棧裡的大家為此離奇斷斷續續地驚呼著。
很簡單的一張手繪紙,背面有字:
「很多時候,生命裡充滿的不只是物質所能替代。
希望在旅途中、回程中或者即將啟程的人們,
都能找到自己所想,再圓一個夢。」
內容還分享了一些步行的風景,似乎是這女生走路到屏東恆春寄來的。

已經忘了當初看到這信有哪些人了,只記得大家不斷說著:
「天啊!」
「哇哩咧~」
「這真是太神奇了。」

(十)十九歲的十七天


[東海岸待了幾天,小張說,不知道要怎麼回到香港?]
[這話是太誇張了。]


一、小客棧生活手冊
小張從香港來,高中剛剛畢業,
在大學尚未放榜之前,自己安排了來台灣十七天的自助旅行。
我在客棧的沙發上和他聊天,想著自己十九歲的那年暑假在做些什麼。
奇怪的是,我一點也想不起來。
(真好,十九歲就知道自己一個人出來看世界了。)

小張離開的那個午後,問我,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我說:「沒有。」
(請千萬不要因為stanley扔了一台手提音響在這,
每個人就一定要對這裡盡心盡力啊。)

小張問我在做什麼,我一邊打電腦一邊說:
「弄小客棧生活手冊。」
我們於是一起討論小客棧生活手冊,
兩人討論得興高采烈,不知為何就換成小張打電腦了。
我們討論好一篇,他即刻再加打了一篇英文版。
因此我們就有了小客棧英文版生活手冊。

我決定再將它加工,放在桌上,讓來往旅人更迅速了解這居所,
每一處需要相處與溝通,生活的支微末節。


二、寶島台灣
後來台南的summer和台北的阿角來到這裡,
我們和小張聚集在小客廳裡閒聊,關於香港與台灣的種種。
聊著聊著,阿角突然有感而發地說:
「不過不是我說,台灣真的是一個寶島。」
就在那一刻,三個台灣人即刻靠攏,莫名七嘴八舌了起來,
「沒錯!台灣是寶島。」
「東西超好吃。」
「風景也還算漂亮。」
「台灣人又熱情!」
立即細數島嶼有趣的角落:台東、花蓮、台南、台中、宜蘭……
我們同一陣線,砲口對準來自香港的朋友,
開始連發關於寶島的諸多好處。
一搭一唱非常驕傲,就算矛盾的政治也是神奇。
「我跟你說,我們真的不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
我跟你說,台灣真的不錯……」
我一直很難想像小張坐在那裡,看著我們三人口沫橫飛地推銷著台灣,
到底作何感想。

後來summer拿出從台南帶來的永泰興蜜餞,
要小張收下帶回香港(我跟你說這永泰興超有名的超有名!)。
小張惶恐之餘,掏出自己在台中買的太陽餅交換,換來我們大笑。
小客廳的白桌上,突然有台東的西瓜、台中太陽餅、
台南永泰興蜜餞、都蘭手工麵包、和來自台北的零嘴……
一瞬間彷彿全台灣都在這裡集合了。

後來Summer和阿角出門溜達去了,
小張問:「她們是你認識的朋友?」
我:「不是啊,剛剛認識的。」
然後看到小張驚訝的神情。

我驀地明白,自己土地的認同感讓我們三人急速地串連起來,
站在同一陣線對香港朋友驕傲地宣揚寶島,真的是很開心的一件事。
(儘管這深刻迅速的認同感實在不知從何而來。)


(九)陪伴旅人的聲音


[每次回家,都可能有炸彈出現]

某天我從外地回都蘭,已經有一個香港小男生小張待在小客棧裡頭了。
那一天下雨,飆了長長的海邊路,狼狽的我走進屋,與小張打招呼。
然後看到白色長桌上有台不認識的手提音響。
掃描了一下腦袋,我不記得小客棧有這東西,也不會是芳拿來的。
我站在那裡,盯著那台灰色的手提音響,呆了一下。
小張就在這個時候說話了:
「這是之前一個叫Stanley的人捐給這裡的。」
「啊?」
「Stanley,他來這裡住過吧!」
好像有,在我離開的這幾天的樣子,我敲敲腦袋。
「他說這樣這裡的人就可以聽音樂了。」
「你怎麼知道?」
「這裡有寫。」小張指指便條本子。

Stanley說:「跟朋友弄了一台CD player可以聽FM的,捐給你們,
算是為這個小地方盡心力,也讓入住的旅人多一個聲音陪伴。」

我看著他留下來的話語不斷地喃喃著:天啊。
身上的衣服都還是溼的,卻恍惚有種世界過於美好的錯覺。

就在前幾天,老舊的CD player由於使用頻繁、接觸不良而罷工。
小客棧於是安靜了幾天,還沒修好我的CD player,就來了Stanley。
這自主自助的分享空間所撞擊出來的火花,是當初自己始料未及的。
那些一直埋在心底的角落裡的,完好如初的善意,
在人與人交錯的,看不見的過程裡,被激發並保存了下來。
小張說:「很有趣,香港不可能這樣搞。」
我還處於盛大好意的驚嚇當中,好一陣子才回神。

僅此代表眾多來往的旅人,謝謝Stanley。










(八)每個人都有他的方式



[一如再見都蘭有很多種方式,但通常我們只珍惜今天相遇的現在]


短髮的小康穿紅色的衣服,騎著單車來到這裡。
她來了以後,巧巧也來了,一人一間房。
我和巧巧老往外跑,約小康一同去,見她不置可否地微笑著。
小康愛待在屋子裡,或出去騎車。
她似乎喜歡一個人,用自己的方式經歷著都蘭。

三人都在家的時候,她經常坐在白長桌前聽音樂寫東西,或者看書。
更常,在房前的木製地板上,呈大字型地仰躺著。
大方而自在。

她來了三天。比我們都常待在家裡。
一天她拉了客聽的三段燈,我驚呼:「天啊,原來它可以拉三段。」
見她失笑(幾乎要翻白眼了)。
她經常在屋裡聽著我和巧巧熱鬧地閒聊、叫囂或爭辯,
她從不插嘴,隱約覺察她喜歡熱鬧的我們,而不覺我們吵。

走的時候,她問我有沒有抹布和水盆,我盛了水端給她,
在換床單以前,她蹲下來擦地板,
我愣愣地看著,明白了每個人都有他的方式,表達對這空間的尊重。
(於是,巧巧在離開當日調了七點的鬧鐘,早起擦地板。)
(媽呀我都沒擦過我房間的地板)

一直到很多天以後,我才看到她的留言,
俐落的字跡,低調地夾藏在後面某一頁。

我一直沒告訴她,我很欣賞她,她是
比我自己還把小客棧當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