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4月, 2009

(二)向過時致敬




週五的夜,有些沮喪。
大媽週末要回去了,小芳接了一個case,要去台北工作一個禮拜。
(芳說,她其實是想看媽媽,她半年沒回家了。)

我走到小房子前,

他們兩個正在房子裡外敲敲打打著,一如以往。
我爬到外頭的吧台上,厚實的長木板是大媽架上去的。
他們真的,很厲害。
我坐在吧台上,半點也幫不上忙。

黃色的燈泡把小房子點得很亮,小芳在屋裡打刻槽,
大媽在屋外磨長木板的稜角。
我坐在新吧台上,覺得溫暖。一點也不會,
晾在那裡。

想和他們一起陪小房子長大,我抱著電腦坐下來,
就在小房子旁的水泥地上,開始寫起字來。
只是想記憶著聽電鋸和磨板機輪轉的聲音。

只是想記憶著某些簡單。

「虫,妳回家睡覺去!」
「睡覺?我才剛進來耶。」
芳總是怕我沒事做,擔心我晾在那裡,
「虫是來幫忙的,昨天不是說要請她一起把東西搬下來嗎?」大媽說。
但顯然進度尚未到搬東西的時候。
「那……就掃地吧!」芳說。

「我要紀錄你們。」我抱著電腦對芳大力微笑。
「這木板很容易裂耶!」芳沒聽見,對大媽喊著,眉頭緊縮。
她坐在那裡敲敲打打,一天下來已經打裂不少板子。

大媽夾起嘴上叼的菸:
「我看我們另外再去載好一點的木板吧!」
他吐的白色菸圈,昇上了黑色的夜空。

我搬了一個短截大圓木,將它扶正,當作電腦桌,
席地而坐,當場開始打字。
工作燈的昏黃照著他們倆,黑夜裡磨板機的聲音異常清晰,木屑紛飛,
銳利地完成一個希望。
希望很小,長久而緩慢,經常被迫中斷。
小房子裡的芳坐在那裡,拿著很大的木槌,

努力用手工鑿出一個合適的凹槽。
(奇怪的堅持,
有哪個女生會堅持木工一定要以卡榫的方式銜接?
我疑惑許久,如此費時費力的木工,直接打釘子下去不是很容易嗎?
書上說這是「自然工法」,已是古老的技術。)

我晾在一旁,手指在鍵盤上滑動敲打著。
喜歡紀錄者這個位置,

儘管終於知覺了紀錄者的遺憾(終究不是當事者)。

我一直記得的,那個畫面,
昏黃的工作燈吊在剛搞定的吧台上方,在夜裡,溫暖地照著我們。
大媽有時候磨著磨著,小房子撐不住就跳電了,
大媽會使我一個眼色,我轉身,再重新打開延長線的電源開關。
等待磨板機的聲音又在空中響起。
我轉頭,眼睛回到螢幕面前,從容等待下一次跳電。

他們就在一旁敲敲打打,我的手指也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龍哥走來,看我坐在水泥地上打電腦,說:「你也太誇張了吧?」
我看著龍哥,指指那兩個人說:「我在紀錄他們。」
突然就想起前日龍哥說的那句話:

「路就是這樣嘛,走習慣了就不會遠了。」
我看向小房子裡的兩個人,轟隆轟隆的磨板機、叩叩叩的擊木聲,
明白這是一條遙遠的路。

我沒有掃地,也沒有搬東西,
在他們心中我是個不需要做工
(事實是,沒有耐心也沒有sence)的人,
他們說,我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完成。
「你就好好地寫吧,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這樣的。」
我有些小小的失望,卻又小小地開心著。

漸漸這麼相信著,這世界,每個人都有他的天職。
我們終其一生都在尋找自己的天職,一個可以永不倦怠地追求,的對象。
芳說,儘管木工費時耗力,她卻可以從不停止敲打的狀態裡找到安定。
「其實很開心。」芳說。
我明白,那開心多數時候只是很短暫的一瞬間,
更多時間總是消耗在解決和面對困難、或是情緒的過程。
但因為開心深刻,所以就很甘心。
我們消耗這麼多的時間去做一件事,只是為了剎那的滿足。
這不是很酷的一件事嗎?

看著小房子,我突然了解了緩慢與阻滯的重要性。
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小廚房才會開張了。
芳說:「等我準備好開店的心情。」
拖延著,拖延著,經濟的現實尾隨在後不斷地壓迫著她。
她其實也很混亂。
剩下的,就只能承受了。

我偏頭,穿過昏黃看著他們,
房子裡的木樑與桌板、水槽與長木椅。
水電已經接好,推門也做好了。
從這個方向望過去,根本看不清楚木頭接隙的手工,但芳就是要。

兩位,在此時此刻,請容我向你們的過時致敬。
敲打幾多天,依循古法,只是為了一刻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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