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5月, 2009

行居之痕


[院子裡的那一夜]

管家婆婆寫過的環保便條本子,以及失心做的漂流留言板,
留在客棧裡了。

Mike打釘的木椅堅固地站在長木桌前,
他還買了備用的一大包釘子放在工具櫃裡。

一天夜裡,他把日光燈關掉,自顧自在院子裡點了兩個蠟燭,
把cd player拿出來室外播放,慵懶的英文老歌。
啤酒、泡沫、晚風、看不清的臉孔與低語。

直到那時候我才明白這裡原來可以有不一樣的院子。
看是什麼樣的人住在這裡,能大膽利用多少資源。
(那個夜裡我大呼小叫許久關於蠟燭與日光燈的差別)

切好醃好的芒果青早被吃完了。

我喜歡看來往的人們如何對待這空間的模樣。
不需要招待彼此,就自然產生了關係。
並不綿長,短短的,卻非常深刻。

於是這空間就活了,有專屬於它自己的生命與故事。

12 5月, 2009

自己的房間


[別說換床單,都有人自己曬棉被了]
[媽啊我住了一個多月,還沒想過要曬被子]



「這裡要自己換床單喔。」
每次室友們離開前我總會抱著乾淨的床單對他們這麼說。
大家都非常合作,這是一種奇怪的默契。
幾次換床單下來,我發現,有些人會在自己的房間留下小小的用心。
儘管只是鋪床這個動作。
也許就是因為這不成文的規定形塑的默契與認同,
這裡不會遇到偷懶的人。

你可以從鋪床這動作就約略看出這人的性格,
謹然有序者有之、一絲不苟者有之、
隨性任真者有之、美感處處者有之,
最有趣的是,你發現這人平常一定不怎麼鋪床和折被,
但這裡他努力壓抑著平時的散漫成性,偶爾瞥眼看看隔壁房間怎麼做,
用一種很笨拙的認真,把床單套好,拍平(通常他會拍很久)。

每次遇到這種人,我都會特別留意。
真的很可愛。

還有一種是很煩的,但小心地壓抑得很好。

什麼樣的人離開會留下什麼樣的房間。
前陣子有兩個女生離開後,各自用他們小小的美感鋪的被子,
讓房間特別好看。

沒有任何既定模式的鋪床,這真的很有趣。
然而就在那一刻我明白,好吧等到我離去之時,
我應該就是笨拙鋪床的那種人了。



by 駐棧者1號 虫

(七)他的台灣情結



Mike和Sally從新加坡來台灣玩,
他們被花蓮193的4又1/2介紹下來,來到小客棧。
我非常清楚他們對都蘭一無所知。

開著小發財車,我對提著小木椅跳上後車箱的mike喊著:
「坐好喔,熄火的時候不要緊張。」看他比出大拇指,對我露出信心的笑。
慢慢地倒車,重新再前進的時候,熄火了。
我和sally聽見後車箱有人跌倒的聲音,雙雙笑出聲來,一點也不同情。
我跑下車:「我不是故意的,mike你還好吧?」
他爬起來又坐好:「沒關係,好在我有保險。」

我一直不懂,他和sally何以能如此信任地坐著這台小發財車,
一起兜上兜下,一起玩耍。
一行人到台東市吃臭豆腐、到知本拼馬賽克、到太麻里看海,
夜裡,就買啤酒坐在院子裡閒聊,暈黃的燭火和慵懶的爵士樂,
聽mike說他的台灣情結。

Mike說,他來台灣八次了,自助旅行則是第二次,
再來都蘭之前,他和sally去爬了玉山,在花蓮的碩那裡待了三天,
我聽著mike的台灣情結,想起自己的邊疆情結。

就在那個啤酒的夜裡,坐在院子裡的小木椅上,
在斷斷續續的話語裡面,遇見了異地旅途中的自己。

而今我居留在自己的土地上,在海邊的一間小客棧裡,
看著來來去去的室友們帶著他們的地方和故事來,
看著他們帶都蘭離開。

為著他們敢坐我開的發財車,為著他們總是等我一起吃飯,
為著他為小客棧買了一大包釘子打釘木椅,
為著有天從店裡回來她掃地。
「你不覺得庭院變乾淨了嗎?」前一天他這麼問我。
「嗯……」(我、我的觀察力很差……)
「地是我掃的!」講話的時候屁股都撅起來了。
棉被和枕頭還在陽光下曝曬著,房子裡有羅大佑的歌聲。
我明白,小客棧對他們而言,不只是一個房間一張床而已,
這裡的確是一個短暫居留,卻好好生活的家。

我於是,想起了旅途中的那一句話:
不走尋常路,只愛陌生人。

我說,爬山爬了七八年,玉山頂也還沒去過,
臨走前,他們留了玉山群峰的上河圖給我,我盯著上河圖大叫,
心情不知怎麼異常激動。
我有一張台灣山岳的上河地圖,是新加坡室友在都蘭給我的。

離開前,他們打包,我騎著單車溜過加油秘密小路,
回家的時候,才發現他們等我一起拍照。
我看著三張小椅子排排站在長木桌前,被安置得太乖巧,忍不住大笑。
乖乖一起拍了合照。






(六)最接近理想的狀態

[自己家的名片變成書籤,底下是下一個室友的留言]

管家婆與阿正,在花蓮有個「自己家」民宿。
好好的自己家不待,休假的禮拜一二,他們跑來小客棧玩。

我不曾是他們的客人,小客棧如今也沒有主人。
這種感覺令人舒服,夜裡阿正喜歡去農會買啤酒,
啤酒裡加梅子會冒出白色的泡沫,變成另一種飲料,奇妙在於不苦。
(我常常在想,如果小客棧是啤酒,那我們大概就是梅子吧)

管家婆說,這是她最理想的民宿狀態。我其實聽得有些矇懂。
早上上班前突然想留字條給他們,像大學時留字條給室友一樣。
順手拿起失心留給我的環保便條本子,打開第一頁。
(我喜歡這環保便條本子,因為它的重複利用更甚於手工,
不需要太珍視呵護,能令人更自在隨興地使用,就像這裡一樣。)
下午我回家時,發現第一頁被人撕走了,取代的是管家婆整齊的小字。

他們離開以後,夜裡我獨坐桌前,老燈昏黃,
便條本子的封頁是回收的雜誌封面,我在空白處寫下:「我們。」
自以為這是便條本子最好的名字。

喜歡客棧生活,在於每天都有不一樣的東西可以和室友交換,
它沒有主客,每個來的人都是主人,所以是我們。
我們的理念和情緒不一,也不怎麼說出來,但在這個空間底下,
某些東西就是被放大了,會相互傳染。

希望這疫情可以持續擴散,在生活蒼白的時候,才能有微醺的片刻啊。

(五)交換房子


[鐵人先生滑過這小路,溜到了小客棧前]


這年頭,環島的人有百百種。換宿環島的人倒是不多。
鐵人先生熱愛玩鐵人三項,並把訓練過程當作是一種規律的享受。
鐵人先生在高雄有個任的家,他尋找這座島嶼上有趣的居所,
用單車串連。
每到一個地方就發一張任家的卡片,歡迎有一天也到任的家去住一住。

他說他的專職是背包客。

因為這三個字,我們在屋裡屋外聊了很久。
我說他的換宿環島絕對不只為飽足個人私欲而已。
更多還有點和點的串連,
他也許會是一根針,簡單的想法卻串起了台灣的東岸。

那天早上,我們坐在長木桌前閒聊,分享幾間台灣特殊的居所,
他說到台南的一間老房子「非正式夾縫」,
說起房子的地理位置與狹窄的樓梯。
命運的巧合有時詭異到它已赤身站在你面前,
你卻還是瞇著眼覺得陽光太刺眼。
那是從前在台南的租屋,有著社團幾年連鎖的記憶。
(廢話,我當然是在院子裡跳了起來,立馬打電話給台南叫吼了一番)

他走了以後,接二連三大家都勾搭在一起了。
據說他現在應該已經回到高雄任的家的樣子。
據說他的換宿環島,串連的不只是有趣的居所,
更多還有人群和記憶的勾結。

(四)大學女生宿舍



[貓拍的,早上的水果盤]

這一天,來了失心與貓、小糖與羊。

五個女生住在一個屋簷下的意思,等同於大學的女生宿舍。
我和小糖對面是失心與貓,隔著一塊布我們可以輕易交談。
羊在隔壁的和式房裡,獨立的空間不獨立的安靜。
那個晚上窸窸窣窣了許久,自己聊著聊著就睡著了。
那些關乎學生時代拿著話機牽著線躲到走廊上小聲講話的場景,
那些關乎熄燈後依然交談著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在失去意識之前想著:我原來喜歡女生宿舍。

一個安寧的陽光早晨,女孩們絮語嘈雜得很大聲。
我趴在石頭流理台前刷牙,聆聽廚房裡的女孩,女孩們的早餐。
早晨之所以值得紀念,是上班前,我難得有了豐盛的早餐。
光線抖下芒果樹影映照著我們,小糖的歌音裡有風。

失心和貓離開前,到好的擺找我們,
在店門口旁的彩牆前,我們青春無敵地戴了樹皮帽拍照,
陽光永遠也不會死掉似的。

回家的時候,赫然發現失心做的留言板,
麻繩穿過字條,穿過一個粗大的漂流木,縫綁在窗上。

荒蕪的線條真美麗。

11 5月, 2009

(小吃部)田媽媽



田媽媽小吃部藏在村子裡,從都蘭農會旁的小路上去,在左手邊。
外頭掛了一個「美髮」的紫色招牌,裡面卻是賣吃的。
第一次進去時,覺得莫名其妙。

後來就常常去吃,村子裡的人都說,不想煮的時候,就去吃田媽媽。
田媽媽煮的家常菜和燴飯最好吃了。

喜歡田媽媽的原因,除了食物之外,更重要的是人。
田媽媽很照顧我們這些外地來的年輕人,
有天晚上快8點,我看到田媽媽的門已經關上,燈也關了一半,
站在門口對裡面擦桌子的田媽媽喊:「沒有了喔~~~」聲音很懊喪。
田媽媽站在那裡,看著我,走過來推開門說:「餓了吧。」
又把燈打開,煮了燴飯給我吃。

就在那一刻,我愛田媽媽。

01 5月, 2009

關於小房子與小芳




老實說,這種故事其實很常見。
然而親身參與其中的時候,到底總是真實的。

30歲的她從台北搬下來生活,已經快兩年了。
從前在知名廣告公司工作,月入十萬是沒日沒夜也沒存到錢的代價,
一次機緣把她帶來都蘭,她就不走了,
留在都蘭糖廠咖啡屋打工,領取少少的薪水渡日。

貧窮的日子,總是為貧窮苦惱著。
她開始在自家庭院做起早餐,以輕食主義帶起愜意,
因咖啡屋工作的關係只能做週日,
提供村裡的人多一個靜謐的空間用悠閒的鄉村早餐。

後來,人愈來愈多,開放自家庭院的結果是干涉了生活。

在糖廠工作,咖啡屋對面有間閒置的房子,
她經常站在吧台裡看著那房子工作,
前些日子,決定把房子承租下來,
移置廚具到那裡做餐點,從此我們叫它「小房子」。

百廢待舉的時候,一切都只是個起點,
一切都靠自己用雙手打造。
自己搬木頭、自己接水電……自己鼓勵自己、自己創造自己。
她必須,經常在心底偷偷對自己吶喊著,才有辦法站穩腳跟。

早期僱用當地工人一起工作,批土刷牆、搬運木材……
她總有她自己的堅持,許多細節都不容輕忽,
後來,沒有錢了,只好自己來。
於此,工作進度異常地緩慢。
其內部架設依循自然工法,不用釘子,打刻凹槽,
木柱與木板盡數以卡榫的方式銜接。
她很固執,相信在自然的環境裡,要用自然方法架構一切。
那些緩慢與阻滯的過程,都變成艱難的考驗。
水槽與木櫃從市區路邊搬運而來,
屋簷的棚架則是她撿拾人們棄置的木板,一塊一塊拼湊起來,
打釘,用麻繩與鋼索吊起來。

因著不同人不一樣的口味與意見、因著自己的堅持與妥協,
做多種菜單的嘗試。
許多理想的食材與食具漸漸都已遠去,只剩下現實,
她仍然在嘗試。

我想把她的故事寫下來,把小廚房從無到有的歷程做成一本小書,
配合圖說,簡單有力地呈現出夢想茁壯或虛弱的過程。
吊在窗口,讓人們看見。

她是小芳,她有一間廚房,在都蘭新東糖廠的入口處。